回家

陈乔樱 · 发表于 2011-6-26 16:28:03

在街上，某人问：你是记者？ 不置可否地傻笑。 有一次朋友来电说看到我，挨在红绿灯柱拍照，满街汽车都减了速，以为记者拍违章。他也赶紧放慢了车速，后来看清，拍照的是我。 某时在风景区，飘飘荡荡，脖子上挂个相机。偶遇上找我代为拍照的。十分乐意。被拍者也乐意，每看照片，开心说，拍得好。其实，不过是把人像拍得迷糊些，嘴笑得大些，皆大欢喜些。 在大街上我拍了一些特别而有趣的照片，不敢放上网，怕触犯肖像权。 后来我喜欢在逆光里拍人像。 这是在广州某城轨站的出口处，拍的一组人像照片。感觉安全。没有誰会认为那匆匆赶路，风尘仆仆的剪影，是他。 当手触及快门时，一切静止了。 看到行色匆匆的人流中，汗水飞溅的脚步。 那沉沉的背包里，或有一支水，一块变了形的面包，一个皱了的熟鸡蛋。或有一个笔记本，旁边别着一支走珠笔。本子记着离家的日期，家乡的小树，清澈的河流，梳羊角瓣的邻家女孩。 忽然觉得，他们都是我。汗水湿透了我的镜头。 看这往外走去的孩童，不是我吗？

当我懂得看窗外的景色的时候，就知道外面的月亮，特别圆。那里吃的用的，特别好。家乡的房子，特别土，家乡的太阳，特别辣，家乡的溪河，特别小。 我这样一边看，一边无意识地往外走，童年就这样走丢了，故乡也这样走丢了。

然后，我用一辈子的时间，来找回家的路。我从一个驿站走向下一个驿站，从一个码头迈向另一个码头，从一个机场奔向别一城市机场…越走越急，渐行渐远。故乡，已没有我立锥之地。那曾经的田野，不再属于我。那曾经的窝棚，成了鸡舍。那些小树，长大成林，强壮而青葱。梳羊角瓣的小女孩，儿女成行。他们种自己的地，吃自己的菜，养自己的花，走在那条上帝恩赐的，阳光特别辣的小路上，步履稳健，身心康泰。他们从未走失，从不奔波，安详地构筑自己的家园。那条小河，还在塘基，还是那样安静清洁地流淌。天依旧蓝，水仍然绿，花香满庭，庭满香花。 只是，我早已没有了，回家的钥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