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炯明叛變的前因後果 --【析世鑒】 馬超俊口述 陳炯明叛變 1. 陳的出身及事功 陳炯明係秀才出身,家境不太寬裕,後就讀廣州法政學堂,學業成績甚佳,熱心革命,得講師李文範、朱執信等賞識,由朱介紹參加中國同盟會南方支部,擔任宣傳部長。法政學堂畢業後,籌辦海豐自治報,頗負鄉譽。黄花崗之役,爲選鋒隊長。新軍之役,以廣東諮議局議員身份掩護革命行動。 武昌首義後,陳炯明起兵攻取惠州,嗣後胡漢民爲廣東都督,陳爲副都督,黄士龍爲參都督。總理經香港北上.胡漢民隨往,廣東都督由陳代理.及總理辭去臨時大總統職,胡復任都督,陳出任廣東護軍使。二次革命失敗後,陳與李烈鈞、柏文蔚等在南洋另組水利促成社,當時黄克強在美,總理在日本,形成鼎足三分。民國六年九月十日,護法政府成立,十二月二日,由廣東省省長朱慶瀾撥警衛軍二十營,成立援閩粤軍,任陳炯明爲總司令,鄧鏗(仲元)爲參謀\長,率軍攻取龍岩、漳州、汀州各地,即屯軍於此。九年十一月,粤軍回粤,驅逐桂系,陳兼任廣東省長,十年五月五日,總理就任非常大總統,陳爲內政部長兼陸軍部長。不久(五月二十八日)陳率軍討伐陸榮廷,進至南寧,九月平定廣西,年底返廣州。廣東各界迎於天字碼頭,是爲陳的功業鼎盛時代。 2. 恩怨重重 廣東光復的時候,胡作都督,副都督有三人,爲陳炯明、朱執信、黃士龍。是時各路英雄集結廣州,胡從香港來,李準、張鳴吱投降。陳從惠州來,收容湘軍洪兆麟部,在石龍與王和順的綠林豪傑會合。廣州城內,土匪民軍甚多,龍蛇混雜,黑白不分,甚至包圍都督府,拿著炸彈要錢,因而被抓到槍斃的很多。總理自海外歸來,偕胡漢民赴滬,旋至南京就臨時大總統職,胡出任總統府秘書長,陳代理廣東都督。當時有人擁護汪精衛,有人贊成朱執信,也有人推舉孫德彰(字壽屏,總理長兄)。汪、朱皆爲文人,無軍隊作後盾,民軍雖擁護孫德彰,但總理不以爲然,總理認爲他哥哥只能從事實業,不適合作都督,大家擁護他,有失公平,愛之反足害之,其議遂寢。德彰聞訊,甚爲憤慨,然亦莫如之何。德彰原在檀香山經營大牧場,有華僑二千人參加墾牧,後來在香港開酒店,以其雄厚資財,助總理革命,他有政治野心,但乏政治才具,知兄莫若弟,總理雅不願乃兄捲入政治漩渦,以自毀其聲譽。 總理辭臨時大總統職後,胡漢民復任廣東都督,陳炯明憤而走香港,雖被朱執信勸回,但陳、胡之間已深存芥蒂,分裂之機,即肇端於此。及二次革命失敗,黨員星散,總理至日本,組織中華革命黨,重振聲威,李烈鈞亦到日本,謁總理,總理詢曰:「君來此何爲?」答稱:「願繼續獻身革命。」總理乃面予責斥:「我將江西一省的重任交給你,你卻剛愎自用,不服從命令!叫你發動,你不發動;不叫你發動,你反而擅自妄動,貽杖謾C,一敗塗地,還有何面目見我?」烈鈞無辭以對,赧然走南洋,與陳炯明、柏文蔚、熊克武等組織水利促成社,與總理分道揚鑣,各行其是。朱執信赴南洋聯絡,碰壁而返。陳炯明自視甚高,夜郎自大,對總理並不忠實,至此竟別樹一幟。加之陳、胡間恩怨重重,裂痕日益加深,所以民國十一年陳的叛變,可說種因已久,冰凍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 3.叛變的主因 陳炯明叛變的主要原因,可分左列四點說明: (1)個人英雄主義:陳炯明極富個人英雄主義的意識,大家捧他,南洋華僑也擁護他。他在廣東的勢力很大,軍隊最少有十多萬人。他總想作領袖,不甘屈居人下。 (2)吳(佩孚)趙(恆惕)對陳的聯絡:在一般軍閥的心目中,陳炯明的名氣反在總理之上,因爲廣東方面,總理的力量是虚的,陳的力量是實的,總理只有對黨員的影響力,陳卻掌握實際的兵權。所以吳佩孚、趙恆惕都派人跟他聯絡,希望他贊成聯省自治,阻止總理北伐計畫的實施,並詭稱俟全國統一後,擁護他作領袖,適投其所好。 (3)社會主義派與共產黨的拉攏:陳是秀才出身,嗣又入廣東法政學堂畢業,嚮往社會主義,當其駐軍漳州時,許多社會主義者前往襄佐政治、宣傳、教育等工作,梁永弦任教育局長,派學生出國留學。陳秋霖主編閩星報,炯明親撰發刊詞,倡導社會主義。粤軍回粤後,邀陳獨秀主持教育,言聽計從,相處若師友,因此受毒甚深。鄧鏗常常說:「陳競存的思想最不堅定。」可稱持平之論。 (4)封建思想:陳炯明爲廣東陸豐人,該地甚爲偏僻,與外鮮交通。陳氏見聞不廣,不懂現代政治,不會國語,滿口的海陸豐土話。他雖一度贊成君主立憲,但未曾接受康梁思想,轉而參加革命,又不了解總理的學說和主張。所用部屬親信,亦多海陸豐人,非親即友。如鍾秀南、鍾芾農爲其表弟,陳達生,陳伯華爲其族弟,陳炯光爲其堂弟。其智囊馬育航則爲同母異父兄弟。將領如葉舉、洪兆麟、楊坤如、鍾景棠、黃強等,多不學無術,其中以黃強比較有知識,陸軍小學畢業,後留學法國,但妄自拿大,目空一切,到大元帥府,向不稱總理,只問「中山在不在?」其驕悍可知。此外諸將,率皆缺乏遠見,毫無知識,滿腦子封建思想,把廣東當成自己的天下。這種封建觀念的作祟,是促成陳炯明叛變的主要原因。 4. 叛變前的局勢 總理主張北伐,以武力統一全國,澈底肅清軍閥餘孽。陳則受吳佩孚、趙恆惕愚弄,持相反的意見,號召「模範起信」,建設兩廣,連絡西南。當時鄧鏗周旋雙方之間,頗盡緩和疏解之責。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,鄧鏗被刺於大沙頭車站,傷重身死,不久,陳達生亦被刺隕命,因此雙方疑忌日深,終至不可排解。四月二十日,總理下令准陳辭去粵軍總司令與廣東省長職。陳即離廣州赴石龍,轉惠州。二十二日總理抵達廣州。此時陳將親信部隊,佈防於石龍、虎門各地,其駐桂軍隊,由葉舉率領,自南寧還師廣州。五月六日,總理離廣州抵韶關,九日在韶關誓師北伐,全力注意北伐軍事,而陳部主力則集中省城及白雲山等處,已顯露謀\叛跡象,粵垣人心,一夕數驚,大有風聲鶴唳,草木皆兵之感。六月一日,總理令胡漢民留守韶州大本營,自率衛士回廣州,以資鎮懾,未料竟發生十六日陳部砲擊觀音山之變。 5. 叛變經過 六月十四日,我得工會密報,葉舉偵探長黃福生連日積極行動,葉部機關槍隊,已密布交通要道。下午二時,我去觀音山粤秀樓晉謁總理報告,總理不以爲然。下樓時,往吊橋,遇廖仲愷,告以葉舉、洪兆麟、李雲馥等,調兵遣將,甚爲頻繁,有一觸即發之勢。廖故示鎮定,但已顯露恐懼之色。並對我說:「萬不可聽信謠言,自相驚擾,妨害大局。」 十五日,居正、馬君武去白雲山訪葉舉,傳達總理推誠\相與之意,葉舉佯允服從。當日下午,秘書長謝持已知陳部密謀\,秘書林直勉兼廣東電報局長,亦檢獲陳部密通北政府證據,同時報告總理,恐粤軍有不軌行動,宜速離公府,以防反側,總理拒絕。夜間三時(十六日晨)洪兆麟已率隊包圍總統府,總理仍堅持不去,經林直勉、林樹巍等數人強挽出府。此時各重要街口皆已佈滿步啃,不能自由通行,總理單身走至財政廳前,恰遇洪部大隊,乃雜入隊中同行。總理臨變鎮靜異常,從容不迫,洪部以爲同事,亦不查問。至永漢馬路才脫險至長堤,安抵海珠海軍總司令部,與海軍總司令溫樹德等同登楚豫艦,召集各艦長,決意戡亂定難。 6. 營救孫夫人 當天夜裹,我得到陳部叛變的消思【析世鑒: “消思”,原文如此。 】,即偕余妻沈慧蓮女士趨往粤秀樓營救總理,雖衝過叛軍數條防線,然終被阻,不能進入。天亮後,我打電話給總統府衛隊長馬湘(係我的族姪)與黄惠龍。我問:「總理在那裹?」他們說:「已經脫險了!」 「夫人呢?」「還在粤秀樓。」我囑他們二人,務必盡力與敵人周旋,乘隙保護夫人向附近水母灣馬伯麟家突圍。同時我又電請廣州衛戍司令魏邦平,迅速設法營救夫人。十六日下午三時,馬湘、黄惠龍護送夫人突圍逃去,惠龍中途被衝散,四時,馬湘與孫夫人到達馬伯麟家。我聞訊後,立偕余妻馳往,留余妻隨侍孫夫人,我即赴沙面與工部局巡捕長吳有、副巡官姚昌等商洽奔走接應辦法。繼又返馬伯麟家,請孫夫人改著黑色紡綢衫褲,與余妻並肩步行,我作前導,馬湘殿後。行至濠畔街十三行杉木欄,孫夫人體力漸感不支,舉步維艱,這時突有人呼喊「宋慶齡」者,我急中生智,找到一付肩輿,供夫人乘坐,至沙面西橋閘門,遇有叛軍十餘人趕來,喝令停止檢查,吳有、姚昌正在門閘等侯,立啟閘門。我們迅速進入,即刻將閘門關閉,總算化險爲夷,又逃出了一關。 十七日晨,我到嶺南大學訪鍾榮光校長,設法營救孫夫人出險。適孫哲生與美籍顧問努文先生趕來,乃共同商定營救辦法,借電船一艘,駛至沙面,由余妻及馬湘伴夫人登船,冒槍林彈雨,折返嶺南大學,再由我與努文先生一同登船護送夫人至黃埔永豐艦,與總理團聚。 7. 十萬懸賞 我將孫夫人救出後,即集中全力,策動工人,配合戡亂工作。陳炯明鑒於驅逐桂系之役,工人發揮了最大的力量,認爲必須將我逮捕,始足小米消弭工人主力。乃懸賞十萬元,購線搜緝。七月二日,我正在自來水廠召集穗垣各工會領袖開會,被陳偵悉,秘密照會英、法領事,派遣大批軍警,包圍自來水廠,將閘門關鎖,使人無法逃出。軍警直入會議室,余妻沈慧蓮躲入門後,其餘在場十六人,全部被捕,交吳有、姚昌二人看守。吳、姚爲我的老友,乘機以余妻補我的空缺,我即從窗口跳出,爬上水塔,至第四層,向下眺望,見軍警層層密佈,真是插翅難飛。當時抱著殺身成仁的決心,從四十八尺高的水塔上躍下,落在游泳池走廊之旁,僅昏暈片刻,毫髮無傷,可稱奇蹟。清醒後,軍警並未趕來,乃跳入游泳池內,游水數碼,至岸邊,適有泳客所遺空牛奶瓶四隻、毛巾兩條,即偽裝游泳池僱工,以毛巾捆紮奶瓶,携之向水池便門走出。至馬路口,被軍警發覺,持槍追來,正危急中,恰遇一商店夥友,穿著黑拷綢衣褲,跟我的服裝完全一樣,帶有大批現鈔,看到我跑,認爲有強盜追來,也落荒而逃。軍警誤認他就是我,乃向之窮追,我則乘機逃入救火局後面廁所,此時忽然陰雲密佈,風雨大作,雷電交加,如有天助。我乘軍警防範稍懈之際,再逃至魯麟洋行倉庫,管理人將我藏於箱內,屏息噤聲,達數小時。十點半鐘,巡捕果來搜查倉庫,幸未發現。至深夜,姚昌跑來慰問,並雇小艇一艘,叫我僵臥艇內,偽裝患急症暴卒者,偷渡至白鵝潭,繼到花地,即轉往黄埔,登永豐艦謁總理,報告廣州工人運\動的情形與逃亡之經過。本擬即返廣州,繼續策動工運\,總理認爲危險太大,堅囑暫留艦上。當時蔣公中正赴難來粤,日侍總理左右,故得時相過從。未幾,局勢惡化,海軍携貳,必須另闢途徑,完成革命大業。乃由蔣公、汪精衛、陳羣、黄惠龍、馬湘、陳煊、趙植芝與余八人,及數名衛士陪同總理離永豐艦,逕赴上海。 8. 霞飛路不歡之宴 民國十四年三月十二日,總理在北京逝世,灵櫬暫停於西山碧雲寺,並保存總理生前衣物。八月初我隨孫哲生先生到達上海,十七日,黄大偉邀宴,並且說純係爲我們洗塵,絕沒有外人參加。當天中午我與孫哲生如約到達霞飛路底黄宅。進入客廳,陳炯明、馬育航竟赫然在座,始悟此係黄大偉有意之安排,俾使雙方言歸於好。當時情形甚爲尷尬,彼此寒喧後,陳囁嚅而言:「我一生最遺憾的事,是背叛了中山,而且在其臨終時,也没有機會見他最後一面,解釋誤會,實感衷心難安。」言下不勝傷感。我怫然作色說:「死者已矣,夫復何言?」立即拉著哲生走出,結果不歡而散,飯也沒有吃成。我認爲這並不是個人的仇恨,而是國家的仇恨,私誼方面儘可通融,而出處大節,分毫不能馬虎。 記得陳炯明叛變後,總理寬大爲懷,派吳稚暉、李石曾、汪精衛、白映斗(五臺人)到惠州小西湖百花洲勸陳寫悔過書,陳態度頑強,堅持不肯。曾幾何時,今突然表示懺悔,真是「既有今日,何必當初。」 平心而論,陳操守尚佳,廉潔自持,其在廣東施政,如禁煙、禁賭、民選縣長各項,皆頗著成績,粤人對他的印象良好,亦非偶然。可惜他缺乏中心思想,一朝鑄成大錯,致百身莫贖。如果他能一心一意擁護總理,則總理視爲心膂股肱,畀依之殷,他人豈能望其項背? 則定是一人之下,萬人之上,繼承總理衣缽者,舍彼其誰? 若然,以後的局面,或將完全改觀了。 [此帖子已被 Bonjour 在 2008-4-23 11:46:19 编辑过]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