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钟鸣”小品《铁杆兄弟》之五

Sali · 发表于 2011-11-30 22:54:52

我的几个铁杆同龄人之五 同学少年梦 从小学一到六年级，“荷”与“静”的成绩可称得上班里的“女中豪杰”。荷与我同为班长。她给人的印象是活泼开朗，落落大方，而且天生一副好嗓子，常常是人未到，笑先闻，银铃般的笑声响彻校园，在同学中颇有亲和力和号召力；老师让她当班长，可谓慧眼识才，与她一起参与班务管理，我的底气也足了几分。静则长得姣好秀气，白白净净，肤如凝脂,说她天生丽质一点也不为过，且性情和她的名字一样，文静温和，说话的声调也是低低的，柔柔的，从不多说话，也不会说错话或做错事，更不会与人争执什么，平日里总是胸有成竹、不慌不忙的样子，典型的淑女形象。我算是随和之人，不论面对什么人，都可和平共处，绝对与世无争，不然，就凭我这小小的个头，却要去喝五吆六地管同学，是很难奏效的；还有就是要以不变应万变，同学中除了每学年从上届留级下来的少数人外，变动不算大，但班主任的变动频率，却让我们感到眼花缭乱，甚至莫名其妙。说来我们这个班也够倒霉的了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，走马灯似的换，粗粗算来，前后竟换了八个班主任！原因无从考究。麻烦的是我们要不断地去面对，不断的去磨合、适应；这样的更换频率，不要说新来的老师有多优秀，可我们还只是一群心智还不成熟的孩子呀，何况，八位班主任中除了两位是科班出身外，其余六位都是临时借来的代课老师！按时下的话说，我们简直是被“忽悠”了。虽被忽悠，但我们却不敢忽悠自己，至少，我们自始至终都在努力，我和她们两位，加上之前提到的“浩”，对待学习从不敢怠慢。特别是升上六年级那年，在外地当中学老师的父亲回家后，一改以往不闻不问的习惯（因我向来都是父母和老师心目中的乖孩子），有天突然很严肃的把我叫到跟前，问我升中考试的心理准备好了没有？看到父亲脸色严峻的样子，我竟一时语塞，惶惶的不知如何答他。父亲显然很不满意我这个不知所措的样子，顿了顿，便冷冷的抛出一句：“你可要想好了，你要是考上一中、二中、越华或端中这四所学校的其中一间，才可以去读，别的，就别想了。” 其实，无须父亲再说什么，我已完全读懂了父亲的眼神，那是父辈对后辈的期盼。回到学校，我便把父亲说的话告诉了荷、静，浩也在场。议论中，我们头一次知道，父亲提到的四所中学为当时全县全日制中学的皎皎者，能进入其中读书，那是荣耀与实力的体现，说着说着，兴奋、向往、压力、凝重齐袭心头。为排解一下压抑的气氛，我不无调侃的说道：“相信我们的实力，我们这四个要是不行，别人就更别指望了，嘻嘻…...” “ 说得倒轻松，这里可能就你行。” 荷指指我，不无忧虑地说。 “就是就是！”静低声附和着；浩则不置可否。从此，我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父亲对我寄予无限希望的目光及与荷、静议论的情景，十几岁了,从未感觉到压力的我，从此心情开始变得沉重复杂起来。 1965年春节一过，我踌躇满志地迎来六年级最后一个学期，一个冲刺的新阶段。可就在这节骨眼上，班里竟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。那是新学期开学第一天，带着新年喜悦的余兴及对未来的憧憬，大家整齐地端坐在教室等老师时，我猛然发现，荷竟没来上学！ “荷呢？”我不解地自言自语，象是在问同学，又象是在问自己。我知道，荷从不迟到旷课的，何况是新学期第一天！我隐隐感到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。原来她已经结婚提前离开了学校！这事我曾陷入长久的遐想，荷嫁往何方？她过得好吗？她心甘情愿吗？与我们不辞而别是她的本意吗？她还在想着我们吗？一连串的问号，没有人能告诉我，自此也杳无音信。从此，教室里再没有荷的朗朗笑声，往日的轻松气氛一度显得很沉闷。我感觉有点受伤，故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显得百无聊赖。少年的我，向来单纯，头一回受到到离情别绪的滋扰。我曾不解地问过静，静不知可否地摇摇头，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，但静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告诉了我她此刻的心情。我有点心猿意马浮想联翩，甚至猜测以后可能还有其它女同学步荷的后尘，因为直觉告诉我，女同学比男同学成熟得早。为此，我忽然注意到了静，有天我与静一前一后走在回校的田埂路上，不经意间，发现静的身影是那样的阿娜多姿、亭亭玉立，浑身洋溢出青春的气息，心中不免感叹起来，才14岁，静好象忽然间长大了。她会跟荷一样吗？真的不明白，离情别绪的阴影竟是如此可怕，好在，越发迫近的升学考试冲淡了一切，看到静认真投入志在必得的样子，心态才慢慢平静下来。考试的日子如期而至。当我们如释重负从县里的考场出来时，有人激动,有人沮丧；我与静等几个同学边走边草草对了下答案，我发现，除了我与静露略显欣慰外，其他人的神色似乎都很凝重…… 转眼到了放榜的日子。八月初的一个上午，静突然举着一封信来到我家，一进门，以她特有的矜持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地说：“你好嘢（很棒）哇，考上二中了！” 啊！日盼夜梦，辗转难眠，等的不就是它吗！我急不可耐地接过她手中的信，打开一看，果真是台山二中寄来的录取通知书，上书“……请于8月28日到校注册”云云。我激动得要死，眉飞色舞间，稍稍回神，才意识到静还站在跟前，便又焦急地问：“那你的呢？” “ 我没有……”静局促不安地答。 “不可能,你骗我?”我以为静在开玩笑。 “没骗你,真没有。”她的声音低低的,神情有些暗淡。 “那还有其他人吗？” “没有了，我正好在大队部旁经过，碰巧邮递员送信来，我都看过了，就只有你一个。” “不会的，你别急啊，可能是分两批通知的。”我是坚信而非安慰。 “哪会有两批啊，肯定是没了。”她很无奈。后来我曾几次见到过静的母亲，我总是对她重复着“静不可能考不上啊”这样同一句话。可是，望眼欲穿，直至开学，也没能等到录取通知。为了心中的梦，静后来不得不另报考了设在偏远乡村的名不见经传的水南侨中就读，并从此深居简出，吃、住在校，极少回家。我理解她的苦衷，所以也没勇气和她见面，因为一想起她那无助、无奈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神，心里就不好受。长大后各自远走高飞，想见面也机会难逢。而自从那年在我家门口一别，弹指间，日历翻过了45个春秋，相互间竟毫无音讯，有的只是浮浮沉沉的在脑海萦回的静那伤感期待的眼神…… 进入老年行列，远去的一幕已渐渐淡去，但总是难以忘怀，只是分开了太久，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取得她的联系方式。去年夏天，终于从一位从美归来的村中兄弟那里得到了静的讯息。我兴奋难耐地拨通了静在三藩市的电话，她做梦也没想到，相隔45年后首次听到了我的声音，我感觉得到电话那头的她愣了好一会，然后一连几遍重复着我的名字问是否真的是我。是啊，分别时我们还是浑沌少年，而今大家都已儿孙满堂，漫长的光阴改变了整个世界，不变的，是我们如泣如诉的少年情怀。在泪的欢笑声中，我又问起至今仍勾人心魄的当年那个谜一样的问题，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，45年后，谜底才终于揭开——我曾肯定过无数次的“静不可能考不上”的断言竟是千真万确！静在电话里告诉我，当年新学年开学后，她才突然收到越华中学寄给她的一封信，告诉她早已被学校录取，且入学通知书早已寄出，让她设法查找到通知书后赶紧来校注册入学！听到这如雷轰顶的消息，静欲哭无泪，差点没昏过去；此后，她的母亲更是多次将我说过的“静不可能考不上”这句话说给她听。原来,静的录取通知书确已寄出，但却被当时基层的极左掌权者以她的家庭出身不好为由给扣押下来！虽然真相大白，虽然真理在手,但一切已成昨日黄花。在那个年代，一旦顶上“出身不好”的帽子，只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…… 今天，虽是时隔45年后的迟来消息，但听来仍振聋发聩；疾恶如仇的我，说着说着,便悲愤难平。静反倒劝慰我,说事情都过去了几十年了，什么气啊、屈啊都受过了，都习以为常了，咳，没关系了。做人嘛，什么都看开点就好，嘻嘻。隔着千山万水，听到静讲述自己曾经刺心裂肺的故事却这样心静如水，知道她在几十年的人生历程中学会了坚强面对，真是难能可贵，不禁对她平添了几分敬意。接着，话题转到了我们的少年情谊上，她告诉我，她知道我于1998年曾到过三藩市，很遗憾事后才知，并且因此还曾埋怨过那些对她“封锁”消息的村中姐妹，以至错过了与我见面的机会，致使又错过了10多年。还说，几十年未见，到时见到怕你认不出自己已成老太婆了。我说不会，因为短短一席谈，无论是声音还是心态，知道她还年轻，真的。她笑了，是那种欣然认可对方的赞誉后由衷的笑。几十年的谜团终于解开，心底里的纠结得以释怀，我也感到舒坦了许多。更值得称道的是，久违了40多年的荷也有了消息，三年来常有电话联系，并且于去年冬天从美国西雅图飞回家乡探亲，少年分别的我们终在老年重逢。我没想到，荷依然是“人未到，笑先闻”，银铃般的笑声沁人心扉；人依旧青春，在人群里我仍带着她儿时的青春脸庞去寻找，竟可以轻而易举地对上了号！我自然关心当年留下来的关于荷的一连串问号，荷虽含笑为我一一释疑，但仍让我感觉得到已经远去的几多风雨和春秋，多少唏嘘往事不堪回首。她没有细说，但是那种让人挥不去的窒息感及无奈，还是让我久久无语；令人欣慰的是，荷自始至终的朗朗笑声，荡漾着她心灵深处的灿烂阳光，我心灵的阴霾便为之一扫。脱稿于 2011年7月25日